思凡
*第一篇 让琛
*儿童文学
01
在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一段与神共度的时光。
姚琛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神仙时，总好奇的问，为什么我们要选择一个人类去陪伴他们一段时间呢？
年纪颇长些的神仙笑着告诉他，“我们的寿命漫长得没有尽头，所以很难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和伤悲。在成为合格的神之前，要像人类一样，去体会他们的七情六欲啊。“
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失去，没有遗憾，永恒的快乐也会显得无趣。而短暂的成为人类，陪伴着那个被选中的人度过人生中的一段旅途，更像是一种消遣无聊的方式。
那会儿姚琛还不懂，为什么要学着去体会悲伤和失去呢，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领了他最新的人类观察目标，想着等完成了任务，要好好讲给其他小神仙听。
那是姚琛第一次见到赵让，却不是什么美好场景。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人围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他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他就这样沉默的站在那儿，窜得过快的个子让他身上的校服显得不太合身，裤脚晃荡在脚踝上头，在其他人的长裤下衬托的颇有些尴尬。
直到有人重重的踢了他一脚，姚琛终于看不下去，走了过去。虽然没有义务做守护天使，但终究是在这段短暂人生里要与之同行的人。他这次拥有的身份是赵让刚搬来的邻居哥哥，略长几岁的年纪比这些学生看起来更有大人模样。
大概是看赵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些人渐渐也觉得没意思了，看见有大人过来，彼此交换了眼神，又不轻不重的顶了两句嘴就离开了。
赵让揉了揉刚刚被踢到的腿，面上却很快释出了笑意，“谢谢哥哥。”
“这么高个子都白长了，就站这让人欺负。”姚琛看着他丝毫不恼的样子，好像刚刚的欺凌根本没有发生，不免有些生气。”
“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一般不吭声就结束的很快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半点委屈，像是说着日常一样自然。
姚琛想到刚刚那群人话里没爸没妈的野孩子，忍住了询问他为什么被欺负的冲动，倒是赵让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话。
哥哥你住哪儿啊？
啊原来我们家隔壁搬来的就是你呀。
今晚去我家吃饭吗，我奶奶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姚琛起初还耐心的的回答，后来实在是觉得这人说个没完，想到自己之后都要和这个聒噪的人相处，有些不耐烦的说，“你话太多了，安静一会。”
那人还是笑着，眼里却有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因为平时都没什么人跟我说话……你别嫌我烦，我不说啦，但你真的要去吃吃我奶奶做的饺子哦。”
明明刚刚被欺负了还是一副开朗的样子，这会儿却看起来有点委屈。姚琛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愧疚，有些别扭的开口，“那好吧，要麻烦奶奶了。”
小孩立刻上扬了嘴角，“不麻烦，不麻烦。”
赵让的奶奶和他一样热情，听说他就一个人住在隔壁，更是要他天天来上门吃饭。一次两次或许是盛情难却，但次数多了，就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姚琛在后来离开赵让的日子里，才体会到为什么那些经历过人类生活的神仙，都说人间热闹。
这种热闹和人多人少没有关系，就算身边围绕着上百个神仙，也不如饭桌上三个人热闹。
奶奶煮的饺子真的很好吃，起初赵让还秉承着他的名字，在饭桌上格外谦让，后来熟了，两人总是为谁吃最后一个争的不可开交。
人间也冷酷，所以总有人欺负好脾气的赵让。
奶奶会拉着他的手偷偷说，我们小让没有爸爸妈妈，其他小孩总欺负他，我都知道的，看他能交到朋友我就开心了。
赵让的衣服破了遮遮掩掩的怕奶奶看见，奶奶眼神不好补衣服可费劲了。倒是被姚琛一眼看破了，嘴里念叨了几句，却买了针线学着帮他缝衣服。针脚走得格外粗糙，姚琛还给他的时候自己都不好意思，赵让却很开心，咧着嘴给了他一个拥抱。
哥哥你真好。
姚琛想，你看，人间却也温暖。
而姚琛在赵让的眼泪里，第一次读懂了什么是离别。奶奶去世的那天，他才终于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哭得手足无措。
姚琛突然明白了某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他没办法动动手指就挽回一切。他只能把哭到站立不稳的小孩用力拥住，在他耳边说着，没事的，奶奶会去天堂的。
看着赵让不自觉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衣袖，姚琛脱口而出，还有哥哥呢。
可这两句都成了谎言。人类就是人类，死去了就消失了，人和神的世界没有交集。
姚琛是在一个雨天送走赵让的，他要去韩国当练习生了，而自己的旅途也将到此为止。小孩努力的朝他笑着，一字一句都很真挚，我会成为大明星的，哥哥要等我回来。
有些话欲言又止，姚琛只好反复的说着，好好吃饭，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有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要经常跟我联系啊。”
姚琛想，可等他消失了，赵让的记忆就会被一并清除，他该发消息给谁呢？他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放在心上，乐呵呵的说，我有奶奶照顾啊。后来奶奶去世了，是自己抱着他说，以后还有哥哥。
“我……”
开不了口。
机场的拥抱漫长得像不会结束，赵让笑着说，哥我们也抱太久了，原来哥这么舍不得我，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是啊，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你。
人间烟火让他如此心生眷恋。原来七情六欲是这样的滋味，甜和苦都是极致。
02
原来和姚琛关系好的小神仙都察觉出姚琛的不对劲了。以前他虽然话也不多，但总是开开心心参与进大家的话题，不像现在，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怎么从人间回来就不太对劲啊？是不是还惦记在人间的朋友啊？
姚琛没有回答。
惦记吗？是啊，想知道小孩在异国他乡过的怎么样，想知道他那些废话都跟谁说了。可这种想念似乎又和曾经他想念自己的小神仙朋友不一样，从前他只觉得想念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因为想到以后的相见就会很开心。而现在，想念成了一件很苦涩的事，让他难以再回到那个开怀的自己。
最近我也要去人间啦，一会我要去看看我的陪伴对象的情况了。
姚琛听到这儿才回过神来，被指定去人间的小神仙们才有资格去一个叫观察室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可以提前看到自己下凡要遇到的人。
“我能跟你一块去吗？”
“诶，被发现了要被骂的。”
“我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
姚琛跟着他溜去了观察室，他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段经历，虽然已经结束，但在人类死亡之前，他的一切还是会被记录在这里。
他只是想来看看小孩过的怎么样。
即使到了韩国，他似乎也过得不好。他学舞有天赋，很快在练习室叫得上名号，作为外国人难免遭到嫉妒，加上他韩语也不好，大家总借机捉弄他。他好像又恢复到了姚琛出现之前的日子，没有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习。
姚琛的朋友很快看完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催促着姚琛离开。
场景的最后是夜晚，赵让躺在床上，姚琛看见他掏出手机，在信息框里打出了一连串文字，却在输入联系人时楞住了。
明明好像有想要发信息的人，却想不起来。
姚琛看见有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他恍惚想到最后一次见面，赵让在他耳边说的，哥哥我有任何事都会给你发信息的。
他还记得啊，可是却想不起来要发给谁。
姚琛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他要重新回到人间。
“什么，你要代替我去人间？你疯了吧，被发现就完了。”
“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说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我瞒着你偷溜下去的。”
朋友劝了半天无果，只能叹了口气，“姚琛，你这是何苦呢？他已经不记得你了，就算你再下去一次，也只能陪他短短几年。”
姚琛想，只要一次就好，他再陪他走过一段艰难困苦的时光。等小孩真的长大了，他就离开。
赵让发现公司最近来了一个新的练习生，比他年纪稍微大一点，也是中国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个人总有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可他不敢主动搭讪，怕人家因为他也被那群韩国练习生孤立。
可那人却主动来和自己打招呼，笑着说，我叫姚琛，应该比你大一点吧，我是98年的。
他楞了一会，才忙不迭的点头，嗯，比我大。
那就叫我哥哥吧。
赵让觉得这大概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姚琛很会照顾人，有时候练习错过了饭点，他就会自己下厨做饭。明明自己也瘦得不得了，倒总是说赵让太瘦了，让他多吃些。
冬至那天姚琛自己下厨包了饺子，赵让有些惊讶，你调的馅和我奶奶好像啊。姚琛楞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奶奶教我的呢。
吃到最后一个，赵让说哥哥你吃吧。姚琛笑着说，怎么现在不抢了啊？话说出口才意识到眼下这个人已经不记得曾经和自己争着吃最后一个饺子了。
果然赵让有些疑惑的问，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吃的吗？
“是我想到一个弟弟了，跟你很像，突然记忆错乱了。”
“那还是我这个弟弟好，我才不跟哥抢吃的。”
“哦，真的吗？“姚琛看着信誓旦旦的这个人，不由得失笑。
“真的。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姚琛透着他，好像还能看到几年前的那个男孩。这些年，他长大了，面部棱角分明了些，可笑起来却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天真像不曾见过这世界的残酷。
让人想好好保护。
“因为你是弟弟嘛。”
赵让在人际关系上从来都不敢抱有太多期望，他想，姚琛把他当弟弟，那他就要做最乖的弟弟。心底里却偷偷期盼，这样的话，姚琛应该就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了吧。
直到他被人找上，在某个姚琛不在的场合。他蹩脚的韩语让他只能断断续续理解那人说的话，大概就是姚琛有女朋友了，你别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人家，恶不恶心？
那人说完就走了，留下赵让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是吗，姚琛哥有女朋友了？自己的存在变得碍事了吗？
他的心在飞速的下沉。
可自己应该为他开心不是吗，应该自觉一点把时间留给哥哥和他的女朋友，这才是懂事的弟弟该做的。
赵让在自己难言的情绪里发觉，他对姚琛竟然生出了一丝占有欲。他希望哥哥是他的，他可以做乖巧的弟弟，也可以扮演知心的朋友。
只要，只要，哥哥留在他身边。
那天姚琛回到宿舍，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赵让。看到他推门进来，急着走过来迎他，却走得东倒西歪。姚琛连忙走过去扶住他，有些不高兴的问，“练习室找不到你，躲在宿舍里喝酒，你怎么回事？”
赵让本来在笑着，听到姚琛语气里的责备，有些委屈的开口，“哥哥生气了吗？”
姚琛叹了口气，想去给他倒杯水，刚转过身去，一只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服。
“哥是谈恋爱了吗？”
“我应该祝福哥的，所以买了酒来。”
“可是……”
“可是这样哥就不能常常跟我在一起了。”
“我觉得有点伤心，不应该伤心的，可是忍不住觉得伤心。”
姚琛听着这个醉酒的人颠来倒去的说着什么伤心、开心的话，有些好笑的开口，“谁跟你说我谈恋爱了？”
那人语气里的委屈突然烟消云散，“真的吗？”
“嗯，没有谈恋爱。是傻子吗，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自己喝成这样。”
赵让站起身来，他看着眼前明明生气却还是说不出重话的姚琛，任由自己拽着衣角的姚琛，只觉得酒精把他理智都带走了，他抱住了姚琛，“好喜欢哥哥啊。”
姚琛感受着他比平常更高的热度，恍惚间想到机场那个拥抱，那人玩笑着问他，舍不得吗，舍不得吗？那会儿的他好像更有底气，不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喜欢我所以不想我恋爱吗？”
“哥谈恋爱了就会不理我了吗？”
抱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哥喜欢什么样的人，如果是我和哥谈恋爱可以吗？”
姚琛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和赵让的关系变得很奇妙，亲情、友情、爱情，划进哪个分类都似乎不太合适。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来自于赵让，也都给了赵让。他从一个淡薄寡亲的小神仙变成了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而赵让呢，小孩好像一直都是运气不好的那类人，能拥有的太少了，所以每一样都看得很重很重。
姚琛回抱住了赵让，有什么区别呢，在这吵闹的人间里，他们拥有的就只有彼此了。
好像成为了恋人了，相处方式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偶尔在无人的地方，赵让会亲吻姚琛。他像是终于拥有了稀世珍宝的穷人一样，痴迷却又小心翼翼。
他喜欢的心情太过于透彻和炽烈，总让姚琛既心动又恐慌。他好像拥有了某种胆战心惊的快乐，像踩钢索的人，也许下一秒就会坠落深渊，却不忍心放弃这一点脆弱的幸福。
而结局总是来得比想象快。姚琛被发现偷下人间的那晚，赵让正兴奋的告诉他，他们有机会一起去国内参加某档选秀节目。
“我想和哥一起出道，在一个组合里。”
“和哥一起变成大明星。”
姚琛看着小孩，突然觉得他好像真的长大了，说起梦想来那么坚定，眼睛里像有光芒。
而他的手似乎终于该松开了。
“以后不管在哪里，你都要知道，你不是孤独的。”
赵让不理解哥哥突然的感性，却还是笑着说，“是啊，我有你啊。”
是啊，就算你忘记我了，但我会记得，你拥有我，我们拥有彼此。
03
在创造营里，赵让第一次拥有了这么多的朋友。
其中有一位叫做姚琛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很熟悉，聊起来才知道对方也有在韩国练习的经历。姚琛笑着说，大概曾经在首尔的街头碰到过吧。
在营里大家有各自的小圈子，姚琛有他的重庆三兄弟，赵让也很快和牛超、丰楚轩混熟了。
大概只有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看到姚琛的背影，会产生某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大概也是因为这难以解释的感觉，赵让才会在某次谈心中吐露了自己隐藏的秘密。
他信任姚琛，没有来由的。
姚琛听着眼前这小孩认真又苦恼的说，我好像有点喜欢牛超，就虽然应该是哥哥的，可是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赵让往前回顾自己的人生，笃定自己没有喜欢过任何男生。为什么会喜欢牛超呢？
潜意识里他未知的，是某人的标签烙下的痕迹。
是哥哥啊。虽然比自己矮但要叫哥哥。
偶尔脾气不好，嫌自己吵闹，要和自己抢着吃东西。
很温柔，在每一个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鼓励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却恍惚的在下意识寻找，直到撞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姚琛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喜欢就喜欢啊，喜欢是没有错的。
他突然想到最后做神仙的日子，那个他询问过为什么一定要做一次人类的神仙来看他，直叹气的说，姚琛啊，人间虽好，却不是你的归宿。七情六欲是人类的病根，你要体会它，再克服它，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神。
“可我克服不了。”
我喜欢那个小孩，我想把他护在身后，想做个人类陪在他的身边。
“那你决定了？成为人类就意味着只有这短短一世的寿命，你再也无法享有永生了。”
“嗯，我决定了。”
姚琛看着眼前的小孩，他的眉眼的每一处都那么熟悉，这次终于不是只能陪你一小段了。被喜欢的时候，也总是在被遗忘，这次不用再担心被忘记了。
姚琛笑的释怀，“喜欢就去努力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就算你喜欢的不再是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啊。
若是永恒的生命，赵让只能做他漫长中的一瞥。而此刻，他终于可以说，你拥有我，拥有我短暂却完整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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